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邪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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邪祟

第二日早膳沈叔梁特地叫人來喚莫夭,這位殿閣大學士的父親,儒雅端正,伴著歲月雕刻的眉宇間自有一派文士風骨,眉眼間比起柳氏要多露出幾分血脈憐惜,開口表示了關心,“昨日回府見天色已晚便不曾見你,不知初來府上,休息的可好?”

“勞父親掛心,夜間偶有咳嗽,尚能安睡。怎不見母親?”莫夭挪碗接過沈叔梁夾過來的魚肉糯糯問道。

“你母親齋戒,平時小廚房會另行安排,極少與我們坐一桌。”沈叔梁解釋完,又不停地夾菜到莫夭碗裏,像是急的要在一頓飯上表現出為父的關懷。

“今日原本是想請揚善堂的大夫過來替你瞧瞧,可惜這兩日因為護城河死鴉一事鬧得沸沸揚揚,受驚的百姓不少,派了幾次過去請都說走不開,不便出診。我這廂見了你瞧著精神還行,要不一會兒便讓李媽媽帶著你出去走走,也別整日窩在屋子裏,反而容易惹病。”

“是。”

沈叔梁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兒,漂亮的臉蛋因為疾病平添蒼白羸弱,到底還是他們為人父母的過錯,讓這孩子來世上吃這般苦,無由生出一絲苦澀。

“得空,約個時間見見你長姐,雖說那時你還小應是沒印象了,但到底是姐妹,她性子傲氣些並無壞心的。等身體再養好些了,若是願意留在這裏便留著,也能將母親接過來……”

他如夫子授課般循循善誘,規劃著未來的美妙圖景,見莫夭雖話不多,卻始終溫聲細語地應和,慈愛之心愈烈,這個家裏已經好久沒有能陪他說說話的人了,一直坐了有半刻鐘才匆匆起身去處理公務。

等莫夭用完早膳打算離開時,芹釵悄悄湊近在耳邊小聲詢問,“小姐,咱們真的打算留在京都嗎?”

莫夭笑著反問,“你想嗎?”

“雖說京都很是繁華有趣,可奴婢總歸覺得咱們潮州府更好,自由自在無拘無束。”

“是啊,我們終究不是這裏的人,總有一天要離開的。”

芹釵不懂裏頭的深意,只知道小姐也同她一樣,於是高興地點點頭。

李媽媽迎面從廊下過來,“三小姐,馬車已經備好了,您是再回屋歇會兒還是現在出門?”

“這就走吧。”

芹釵遠遠瞧見端坐車頭的馬夫便熱情地上前打招呼,“阿東師傅,我們還真是有緣呢。”

阿東今日面上沒了之前的壓抑煩惱,見到來人喜笑顏開,“芹釵姑娘,勞您關照不是。”

揚善堂地處南北城交界,不大的門庭人頭攢動,莫夭今日沒有帶幕簾,能夠清晰地看到來往人群各式神色,進門的大多愁眉不展,出門的露出如釋重負,看來這醫館還有點真本事,“揚善”二字也起的也很有趣呢。

李媽媽扶著莫夭走進裏屋,“三小姐,請。”

楊善堂正堂西側是取藥口,緊貼著一整面墻的大立櫃,各種藥材陳列有序,藥草味濃重卻不刺鼻。對面一排長桌前坐著四五名大夫正在看病,排了不小的隊伍,中間一塊用偌大的仙鶴祥雲屏風將兩邊隔開。

莫夭一行站在屏風中央還在端詳,一名醫女遠遠走來,“小姐可是來看診?”莫夭點頭。

“請到這邊容我先替您做個初診。”

楊善堂特意安置了一小部分懂醫愛醫人士作為輔助,在醫館忙碌之時可以針對一些小型病癥提前先診先醫,醫女青絲便是這裏的一員。

青絲帶著莫夭到了屏風盡頭中央的位置,那裏擺放了幾張簡單的小圓桌和木椅,坐下後搭上莫夭的脈,這才發現此病難解,她為難地開口,“小姐這病可是先天的?”

得到肯定後,青絲從圓桌下拿出一塊木牌遞給莫夭。

“要辛苦小姐排個隊,小姐可在此處暫歇,讓奴婢拿過去,等到了會有人通知您的,您可再與我說一些平日的忌諱,我好做個記錄。”

正說話間,一陣濃重的汙穢怨氣從後巷的位置飄出來,忽強忽弱,明顯有異。

莫夭鼻尖微抿不動聲色,“我突感肚子有些疼,不知……”

青絲了然起身,“小姐隨我往這邊來。”莫夭扭頭將木牌交給芹釵,吩咐李媽媽和芹釵先在外稍等,自己去去就來,李媽媽倒是無所謂,芹釵很是不放心地反覆探頭。

醫館後院是方正的格局,兩側各有幾間廂房,左側往裏走到底的位置便是茅房,青絲怕她嫌棄臟,還特地取了些幹凈稻草鋪在邊上。

莫夭卻遲遲未動,眼神停在對面第三間房門口,那裏的氣息最重。青絲順著她的目光看去,明顯慌張了一下。

“請問,這裏的房間都是就診用的?”

“我們所在的這一側除了一間醫書閣外,都是就診用的,對面的幾間是我們幾位醫女在這裏小住的。”

“原來如此……你是哪一間?那間嗎?”莫夭一邊問一邊往房間的方向走去。

青絲以為她要去自己的屋內凈手,一邊暗暗埋怨這千金小姐的架勢,一邊慌亂地阻攔,“我的屋子一早起來並沒有收拾,亂得很,小姐怕是……”

門被推開了。

“小姐!”青絲高聲呵斥,顧不得形象沖上前去,將莫夭攔在身前,言辭變得尖銳,“小姐未免太過失禮!”

莫夭並沒有回應,只是伸出一只手輕輕搭在青絲伸出的雙臂上,雙臂被溫和地緩緩扶下,青絲楞神,莫夭則是繼續往裏走。

簡單的鏤空木制屏風後有一木床,木床之上躺了一人,發絲淩亂散落在臉上,面色極致慘白,額上敷了一塊薄巾,衣衫只簡單包裹住身體,露出的四肢部位用紗布包著,隱約能看見一道道血痕,血痕處被撕開的皮膚因為無法完全止血,還在一點一點下滴,周邊出現紅腫,活像一個血人。

青絲反應過來慌亂地跑進來,當著莫夭的面直直下跪。

“小姐,此事還請小姐代為隱瞞,青絲感激不盡。”

“看他這副樣子很像民間傳說的時疫,弄不好可是會傳染的。”莫夭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眼前的血人語氣冰冷。

“不會的,我昨日照看了眷年哥許久。他並沒有傳染給我!”青絲忙急著擺手解釋,不自覺帶著害怕的哭腔,其實連她自己也是不確信的吧。

“怕是這病與普通時疫不同,我曾在一本古書上見過,書中說感染之人若身上無殘疾便相安無事,可若有一點點小缺口,它就會像蟻穴潰堤般,瞬間侵蝕人的五臟六腑。”

按理來說,此刻這人應該已經死了,可這偌大的怨氣明顯是在克制,並沒有不管不顧要吞了他的意思。

“小姐可有解癥之法?”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,莫夭頓時一陣心驚,竟然大意了,沒發現屋裏還有一人。

青絲驚喜地稱呼他為張先生。

莫夭回頭看向來人。“在下乃是這楊善堂的掌櫃,張遂。”此人正是那日拱橋之上的青年郎,今日他白衣飄飄像極了一位隔世仙人。

莫夭並沒有打算要自我介紹,這個人身上飄著一陣魅惑的藥香,這股味道讓她在承受蓬勃怨氣的同時居然能得到片刻清醒。

“說不上來是什麽解癥之法,只是看過一些醫學古籍,制藥我並不精通,有些外敷之法倒是可以一試。”

“請小姐賜教。”

莫夭回頭看向血人陳眷年,他的嘴巴微張還在透氣,周遭圍堵的黑色氣團在四處盲目沖撞,卻沒有直通他的心脈,她明白這是怨氣不想殺他,她素來對生人生事帶著格外的冷心冷情,這一刻在怨念的推動下卻是隨心而動了。

“以正午時分所采摘之袖葉於井水中加艾草浸泡一個時辰敷在患處,每隔半個時辰換一次,止血後換柚皮加之甘草、黃芪敷於患處。”

“我這就去。”青絲顧不得多想便往外跑,她心裏明白這個方法是安全的,不管靈不靈都可一試。

莫夭說完這段話依舊安然無恙,她也明白了此舉並無不妥,心中的枷鎖得以解開。反倒是那怨氣像是能感知一般,知道莫夭在幫助它,心情一好,黑氣不受控制噴湧而出,卻不料加劇了莫夭的病情,她開始劇烈咳嗽。

張遂察覺不對後立刻上前,從懷中掏出藥瓶,取出一顆藥丸餵給莫夭,單手搭在她的肩上暗暗發力,在莫夭看不到的位置有微弱的青綠光芒在向她註入。

待緩過一陣,張遂將莫夭輕輕扶出後院,她輕薄地像一張宣紙,隨時都能被吹撥了去。

芹釵和李媽媽慌張地跑過來,芹釵緩緩接過莫夭,明顯眼眶發紅,緊張地想攥緊手卻又怕傷著小姐不敢用力。

張遂再次取出藥瓶遞給李媽媽,“這裏還有兩顆清氣九轉丹,若是小姐突發惡疾,可以服下暫緩,再尋大夫診治。”李媽媽激動地雙手接過,她很清楚這藥丸的珍貴,感慨小姐好運氣,鞠躬表示謝意。

張遂站在原地手指擦過皺巴的衣袖,目光追隨直至人影消失。

光陰石中火,故人再回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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